李庄故事 一闪,长江稍微地猫了一下身子 你看,就把这一乡的风俗紧紧藏起 什么?你询问李庄的道路 你看,那年轻的夏日里有一个年轻的身影 老榆树还是老榕树?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模糊的口音好像他模糊的视线 他把长衫脱下来,轻放在树干上 看风把它吹起,轻轻柔柔地飘呀 好像远道而来的书信,好像一支 轻柔的鹅毛笔在白纸上流出舒缓的字迹 这里有一种古老的青年之美哩 我要带着它回到遥远的英
在瞳孔深处 与湖水对视,像是敲打 自己深处的骨骼,将一寸寸 似曾相识的距离,灼干 而不仅仅是连续的波纹 我们遇见的相似性,足以证明 落日经由的驿站,给万物披上 宁静的外套,太多的声音 在湖面,汇聚成堡垒 让内心的裂缝透过外墙,粉饰 白色的刀刃,搁浅所有脆弱的事 正如,那些失去重量的 你看见,有待考证的羽毛落下了飞翔的痕迹 而穿过瞳孔深处,黑色的羽翼 有风声,腐蚀之状里
第七艺术 裸露的石头长满青苔,可当做跳水板, 一道鸟掠过的影子,一场倏然的蒙太奇 像与他两人三足,蹚过所有幻灯片。 用黑色,梳剪出格子戏剧,我从角色中 逃离,流浪成无数个身体。等夜霞散发, 我们降临在眼睛般大小的取景地, 模拟吉卜赛人唱歌、舞蹈、爱,去 没有他的湖水中游泳,像鱼一样捕鱼。 追逐自己的脚踝,我不需区分,这一个 与另一个,谄媚的那个,与克制的那个。 他在雾里睡息,
生 日 爱情依旧是月光下风吹树梢 是雨后天空,闪电远去 多少年后,我已乐意飘雪乐意荒芜 乐意人们杳无音信 停止游荡并安心 因为生日的七月焚烧的七月 我忘记翅膀忘记药水 忘记,赖以生存的家园 作为一棵小草 风一吹,就起舞亲吻 六月一到 就把自己献给雨水 爱情嘛,已经说好了 绿色的仅此一秋 送遍日月与流水 如果能在高山上落脚生根 我会遥指低处,告诉你 人间美丽也疾苦
走 了 我们是林子里的鸟 有一天走了 林子就安静了 我们是河里的石头 有一天走了 河水就欢畅了 我们是天上的云 有一天走了 月亮就出来了 我们是四季风啊 有一天走了 万物都不用点头了 我们是人山人海啊 有一天走了 青草就长出来了 花落时 你打了一个寒战 填完的词里掉了一个字 山水慢慢枯了 花还在落 你不再多愁善感 很多事物早已离开枝头 葬花的人早已作古
天空的归天空,大地的归大地,人归人。一首诗里看不见人,要么作者不诚实,要么对语言没有掌控力,要么还没有发现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活肌理。信心来源于你自己要相信,你是这个世界无法复制的孤本。 每个人都会在时代背景下行走,在宿命里汹涌澎湃。既要感受鞋子里的沙砾,也要有一个不离不弃的海洋,即使你无力扬帆。我们不能割离自己的生存背景,但不能忘了,悲悯心,同理心,是个体感受人类悲欢的不二法门。你的第一个字和最后
旅 行 过早衰落会促成一次奇异的旅行。 万福岛。一个新近被旅游 开发的江心洲,“一號公馆”的 倒影常常被流水冲出去很远。一本 闭塞的小说,总会在女主角身上 推开好几扇窗户;新的地平线裹着新的 灯火会同时涌进来。可是, 旅游线路并不能改变人的记忆。 在滑过天空的索桥上, 我们说点什么好呢? 俯视使心脏缩小, 植物的气息却令我们的头颅沉重; 而环游,不过是一幅局限性的 身体
写作也要有自己的礼拜日。 文字总是像偏头痛,像酒精,令人发疯。 今天早上,我莫名其妙写了一个句子:灯吹熄了黑夜——尔后,像一只用完了墨水的钢笔,我再写不出其他的句子。 写作像饮酒,容易上瘾。 喝酒适量为好。没错。但如何控制气氛和酒量呢?有时,喝酒就是自己渴望把自己放倒。 醉酒是一种境界。它能使人忘掉世界,将关注外界的“眼光”引回到自己身上。而这个时代,关注自己确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无疑可以
虚拟,或星球观测 赶来的人实际上只有一次,感觉与经验 你们的猜测在月球上进行篝火,大地有何益? 对话在两棵树的接触上进行,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必有人重写爱情”*——技术以及模拟的能力 车在一侧跳动,心脏里挺着基于实体的星球 没有人取出,他们惯常利用后背,交易笑容 我的面具不总是形神兼备,因此交易时常有脱节 如同火车遭遇寒冬,受世纪影响,它的身上 有太多旧时代的铁片,换了一些,再换
北极圈内的个人乌托邦 脑洞总在清晨,在我开始用声波漱口后 被打开。便会有些大胆的想法,比方说 发明一件纳米级的保暖服,穿上它 去北极圈内过冬,享受一整天的极夜 说不准可以治好我的失眠 甚至,把我变成冬眠动物 我会在苔原上,找个土质疏松的地方 挖小小的洞,像一个绝不会死机的代码 只消让我在做美梦的时候,翻个身 间或会有,花瓣一样的极光 飘过来。我要把高精度微单相机 调成夜景模
有人在城市中心,挟持了知识。 在荒原里演讲,慷慨激昂。 心脏和肺部用力击打着胸腔。 也有人,站在炽热的火山口, 战战兢兢。 因为岩浆不会虚与委蛇, 不会义正严辞地阐述那些世俗喜爱的言论。 他们沉睡,爆发, 或是透过伟岸的深渊, 向人们审视。 当高温烧毁了现代文明的骸骨。 万亩的草芥一刹那化为灰烬。 人类与机械磋商妥协, 浪漫与关怀缔造的土偶, 是无用的清规戒律。 暗物
抵达月宫 对讲机传来:“即将抵达月宫。” 嫦娥正坐,眼中电子闪烁,庞然如 巨厦。我们开始惯于用轻浮的语言 而不再见面。月宫啊,月宫 天上人的ID卡,能不能刷开 我遗弃的居民楼?一切都失去了 脚下却获得最新研制的钢铁地板。 我宁愿相信吴刚劳累暂歇,也不能 相信他不存在于此地。斧痕声声 传入宇航服,屏幕的翻译讯息浮现 “我从此不能……不能斩断双手。”(吴) 中秋节 家人传讯:
夜晚,霓虹灯顶替了花朵 而雨滴取代钟表丈量距离 电量报警后行得更远的仿生人 只存在遥远的中央商务区 走在市场的仿生人女保姆 知晓七点钟后鱼肉的降价 这条漆黑的小路,转弯 充电桩前,小心地弹开肤质 抹去水滴的擦拭,那么多余 终于,对预估电量的中央处理器 产生了一点点动摇 当电池充满,她很快又忘了 时光机 坐在市民中心的工位上 大概是接触人最多的岗位 高大的年老女人走来
训练起跑的姿势,像 静止的亚里士多德 枪响后 环形跑道,运动员正挥汗如雨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缓缓驰向这红白相间的跑道 他的心正以光的速度升空 世界边缘,杂乱的训练场,有人爱到癫狂 有人恨得牙痒,还有抱着襁褓的妇人 撕碎合同的商人们 ChatGPT,人间谈话的训练 逻辑的猎手,站在星罗棋布的信息堆栈上 敲碎玻璃 我要含泪敲碎玻璃,那磨砂毛花玻璃后 斑驳破碎的脸——宇宙、
遥远的月球,缩短了我与地球的 距离。爱与恨的交织中,传来女人的 笑语:母亲、妻子、女儿、知己 她们用自古就万马奔腾的身体养育我 滋润我,防止我陨落与滑坡,孤远与沉默 黄昏时,我从柯伊伯带打猎回来 提在手上的是:银河系的起源。但我 拒绝声张:你开始在火星上种水仙了吗 时间的根、茎、叶、花、果全来自火星 而非遥远的地球。每次面对母亲与妻子的天问 我的语言都会产生多种生物碱,痉挛,宛
不在东也不在西 所有的方向都不是终点 时间不需要添加剂 想去地心的人 只需坐上樟子松的根 想去月球的人 只需爬上十二月蜡梅的枝丫 想去外太空 卖气球的盲人就可以帮忙 和白鸽一样一展翅就会互换彼此的城市 戴上圣诞老人的帽子就可以到达南极 喝一杯纯净水就能坐在瓦尔登湖的木船上 手中拿着梭罗的斧头开始建造自己的木屋 一步就走到千里之外你的身边 一秒钟穿上茜茜公主的礼服 一转
在黄岩博物馆 从宋室皇胄的尸身上剥离的 衣衫,薄如蝉翼 绣着繁茂的菊花,并有 一对蝴蝶在丛中翩舞 这是国家一级文物,我们 屏气凝视这八百年前的华服 带着些许惊愕与疑惑 一起陈列的还有这位皇胄的裤子、鞋袜 这仿佛他留下的蝉蜕 而他早已羽化成仙 蓦然,我在玻璃镜中仿佛 看到一双眼睛,正在漠然地凝视着我们 我骤然感到 我们都是一群走动的文物 橘 园 河流里有盏盏橘灯在漂移
旧年最后一首诗 这样的时刻,一定 要留下一点什么 特别是在这一年 我在东湖畔拜谒屈原 那尊低着头沉思的坐像 他正在构思向天发问后 再如何向大地发问 九丘书馆把分店 开到中南医院大厅 我买了一本马尔克斯的 《活着为了讲述》 既然还活着,记住 就一定要说话 这是我明年的宣言 田野上的雾 积攒了几十年的念想 我带回故乡,放飞田野 早晨把它织成雾 淡紫,乳白,浅灰,青
在驷马水乡,与一滴优秀的水心心相印 剔掉为生计匆匆奔跑的杂音 将心从市井中抽出来,放进一滴水的光芒中 让失散的时间汇聚在一起,让我们享受短暂的安静或一尘不染的漾动 即使,有些春风,仿佛是我们前世的过错,因为今生的偶尔陌生而谨小慎微 透过驷马掀起的心扉,我们也能闻到大地密布的炽热的花香 今天,我们不说“一滴水在向另一滴水转移的途中 我们仍然看见了干枯的落日”;也不说 “混迹于嚣张的人
分号的梦。 ——卡内蒂 卧 室 睡衣在我睡觉之前就睡着了 灯在我拉灭之前就闭上了眼 床上的海水在丝绸被褥下起伏 月亮在镜子与梦交换之前就成为了我的脸 我耸起的肩膀是你的悬崖吗? 你的黑发终于像夜一样垂下来 你的身体是那隐秘的溪流来自于梦的泉眼 鸟来自于歌声,心来自于另一颗心的疼痛 我看我俩都抱紧这幸福的石头祈祷吧 当石头也开始喝水时,秋天焚毁的树 是否将成为我们焦糊的手势
河 流 时光,沿着往昔回来了 它们穿越一条神秘的通道 进入我的梦里 我想挽留那个熟悉的背影 而梦已逝 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长时间无法接受的 静默的河流可以接受 我用一生想竭力倾诉的 有一天,河流会全部带走 让我柔软的事物 她们是发亮的河水 是春天的风 是风中的一树槐花 是清晨的清亮鸟鸣 是被抱在怀里学语的婴孩 她们是我童年时母亲竹匾里 养的那些小鸡小鸭 它们的
活 着 暖阳留在哈哈茶铺牌匾上的光芒 在生铁茶壶的边缘流连 你踏上动车归乡之后 我坐在东门市井下沉式庭院里 与朋友一边烤着红薯,玉米和生活 一边观察着蓝天的蓝—— 一张隐含忧虑的面庞 院坝里,商铺的幌子逢人便说 撇脱、安逸,只要你不思想 没有哪天是不开心的 就像在哈哈茶铺围炉煮茶 在漫无边际的话题中虚度时光 与停歇在屋檐上的麻雀点头致意 直至夜幕降临,卸下戏装 在黑暗
少年与蜻蜓 少年食指戳天 一只蜻蜓,落到他指尖上 他的指尖痒痒的 一直痒到心里 少年,盯着这只蜻蜓 好像有话要说 他说话的声音那么小 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足足有一分钟 这只蜻蜓伴着他,只要 他的拇指,悄悄与食指一捏 他就能捉到阳光的衣襟 在一百朵蓼花中找到妈妈 少年望着蜻蜓,望着望着 突然手一抖,蜻蜓飞了 他望着蓝天,望着越飞越高的蜻蜓 他微笑着,眼角却溢出两滴
随椋鸟飞行 一个宇宙爱好者的晨昏、四季 都在飞行中 一个宇宙爱好者属于山川、落日、星辰 他不能容忍静止 他听见时间的声音挂在冰柱上 也挂在被风惊飞的叶片上 他随椋鸟飞过经霜的草木 飞过大雪覆盖的秦岭 他的一生没有椋鸟飞得那么远 他只选择了西部地理 他是一个宇宙爱好者 他把宇宙固执地缩小到西部 他像一个潜水家 潜入时间内部 打捞过去的时间 抑制当下时间的流逝 瞭望未
边 疆 我在看一部名叫边疆的电影 故事发生在边疆。具体在哪里 我并不感兴趣 一个人可以是另一个人的边疆 一个人也可以是自己的边疆 它也许就在你生活的中心 我的意思是,一个正在生活的人 也许一直活在自己的边疆 他离自己的中心很远 就像这部电影里描写的遥远的西伯利亚 火车也难以抵达的地方 另一种可能是,一个遥远的人 也许是另一个人的中心,当他 意识到孤独 意识到生活在自己
当年的私塾馆 小草是鲜活的,小馆是破旧的 小鸟开始在石缝中觅食 教书先生放假后就没回来过 馆里,冬天依旧闭门读书 一只石狮斜身,另一只失学了 戒尺一直珍藏日常的生活中—— 它拍醒那一年上课的钟声…… 穷孩子只有童年,爬窗听课 富家子弟不敢少年,正襟危坐 读书人书声琅琅 如果没有像旗杆石那么担当 功名就不是先生的功名 如今,先生就职人生的私立学校 依然没有过好公办的生活
这是我一个人的冬天 他人的成都,不是我的蜀国 在锦里我没有看见诸葛,孔明已升天 我是孤,我的熟人遍布天下 我会草船借箭,我还学了夜观天象 但我只是寡人一个,我的人生犹如八卦图 复杂又错综,在白天黑夜之间 陈仓暗度,孤独二仪 当着我的面明修栈道,岁月蹉跎 街亭已多次失守,年过不惑 往事一幕幕,不如烟 火烧连营,上有老,下有小 中年三分天命,七分打拼 白头如西岭积雪,暗藏司马
关于铁 关于铁,时代的基座 汗水流淌在肌肉的山脉,想起嵇康 可,现代已经无法容纳轻衣薄纱 所以钢铁的味道是化学分子的味道 是融化之后的再凝结体 这是图纸上化学公式的结果 没有那么多符号,拉出去,卖了 价格是市场的妥协,你给钱 他给铁,冰冷交换冰冷 双方都得到圆满结局 铁的工具性得到开发 藏在柜子里,支撑衣服 昂贵衣服面料细腻 铁需要被打磨,成为服务者 就那么一直呆着,
年 代 里屋说话声不大 隔着棉布帘 仍有商量的人情世故透出 提前几天,父亲和娘 就开始盘算那日待客的菜肴 话语中,夹杂着客人的名字 以及他们喜好的口味 这显然是一席要紧的客人 其中两位有能喝两口的名声 父亲提及到那瓶工农牌的老窖 送这瓶酒的黄伯父我认识 他与父亲同年,考进了掌管命运的城市 在某个部门任职的他 能弄到当年稀缺的生活物品 他们还谈到路上倔强的积雪 压低的
守闸人 河网密布,有一次我远远看到 河堤上有一座孤零零的 房子 我从河中游过去,爬上河堤 那座房子却不在 这条河堤上 我仔细打量,它似乎在缓慢地变动 并没有确定的位置 房子里有人,只是没有出来 我知道,他远离村落而居 就是守护房子旁边的 那道涵闸 这样的任务与责任,如此重大而又孤单 像阴影,使他深陷在这飘忽的河堤上 木质车厢 那时还是敞开式的木质车厢,车头冒烟 黄
她是有意笑得那么开心, 仿佛知道在释放一种会返回的 像单人回弹网球那样 治愈的热情。 作为一个还没有被驯服的人, 她遭遇痛苦、潜入和研究痛苦 “不喜欢女性之间甜蜜的关怀”。* 痛苦是有辨识度的大鸟: 她的,不属于别人,甚至不能被理解。 她要与它结为一体 由它驮着,飞得越来越高。 * 引自小说《你的夏天还好吗》。 定 局 打开门的瞬间,外面的光线 仿佛改变了屋内的结构
老榆树 紧锁的心思,能否被 静谧的东西预知。眉头皱起时 村口的老榆树,叶子 一瞬变得色彩沉重。有名望的 大石磨,在树影里缩起 灰暗的身子。修辞如何破解 哑谜打的死结,小冯庄 在日落之前,接纳万物 系统性的忧伤。我无法 煽动古老的事物,越经年 越近乎通神。几百年的老榆树 和年轻的杨柳,桃杏,桑麻 存在语言的屏障。当它 习惯沉默,人们很轻易 把它和它们区别。伐木为梁 摘
在某个日落的地方 荡漾的水波湮没了 远方的残阳 只余一滩黄金融化 在湖面安静流淌 芦苇的枝叶轻微摇曳 摩挲作响 虚弱如垂死者 而晚风微凉 独留岸边的我 沿长椅坐下 腐朽的木板上 沾染了露霜 一只手臂搭上边沿 昔日你正是 用如此慵懒的姿势 将我揽入怀中 如今你不在身旁 我却保持着同样的动作 像搂住一个虚幻的梦境 那一夜 夜幕星辰的凝视里 你我跪坐在野草间 谈论马尔克
陶 罐 高鼻梁,大脸庞,宽骨架,抬头纹…… 躲在路边的草丛里不肯出来,怕见过路人 灰褐色的表情,像又遭遇了一场雨 其实,它的肚子里曾有鸟鸣居住过 有闪电来过。它的青春已经被刀和剑掏了空 我这样想时,它突然抬头望了望我 回到家时,镜子里的我大吃一惊: 高鼻梁,大脸庞,宽骨架,抬头纹…… 我的容貌遗传了它的一切 哦,那只被草丛深埋已久的陶罐 多像我失散多年的先人 唐三彩 都是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街边的锁匠,正在为钥匙锻造暗语 锯子,刀凿,砂轮,锤子 敲得路人,胆战心惊 一块铁进入另一块铁,需要死去多少铁屑 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需要虚度多少光阴 更何况,不是所有钥匙都能进入锁孔 不是所有锁孔都需要钥匙,更何况 每次进入都会附带血腥,否则 钥匙上也不会留下那么多齿痕 寒风呼啸,一凿一凿下去 天空就暗了下来,稳稳地安放在山峦之上 星星铁屑般飞溅出来,烫
观天记 半空中的白云只有腰 没有头,也没有脚 却一直往上爬 慢悠悠地,没有急事 一下午,我仰望上空畅想 断了线的风筝挂在月亮上了吗 那些妖魔和鬼怪是否混进了天堂 替我赎罪的羊如今变成了什么 传说中去参加太阳母亲葬礼的姑娘回来了吗 想不起来了,那年冲到山垭口去捡月亮的 一个是阿克拉莫,另一个是谁? 除此之外,我还有点私念 采几朵彩云,做成手绢 挂在阿妹的胸前,随风飘荡
做一只鸟 停在纸上,看锦江的 水,和从前的日子 站立在锦江的水边 看江的人,就不会 去翻一本书,就不会 看着一幅手绘图画 其实,住在江边的 中和人,哪里都可以 看得见江,没必要 在水里,立几根柱子 搭建一个亭台。只不过 在江边看或远处看 好像,江水总是 高过自己 大船小船,以及在水里谋生的 大鱼和小虾,在惊涛骇浪中 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 那一刻,既有对水的恐惧
这就像把我 和砸向我的石头都抛进夜的湖水 没有水花 湖水平静地接纳我们 我想起有个冬天 在千叶湖的冰面上走 “它22米深”,同伴告诉我时 我看了看脚下 向山顶走去,没过一会儿 我就坐在轮胎上尖叫着 再次冲向它。现在 湖水安静得像死神刚来过 我躺进水草中 叶片温柔地包裹着我 仿佛我是个粽子 这让我想到一张清瘦的面孔 但很快,世界就在我眼前变得模糊 我又一次成为它的
星辰是诗人们逝去的灵魂 ——凡高 星夜(1890) 风褪去它的衣衫 湖水起了皱褶的蓝色布袋 没有装过金币 只装比金子更亮的星星 只要是晴天 诗人们都会如约而至 来这里清洗灵魂 忏悔是两块木板的 一横一竖。蓝色溢出来 星星的血液 你会听到夏夜的蛙鸣 每颗星星都在鼓动 自己的腮帮子 诗人们如约而至 我们看不到,我们只看到星星 和它们打起的蓝色蝴蝶结 星夜就是这样
当我写下阿尔金山 群山一下子沉默了 阳光赋予它无上的荣耀。群山之上, 阿尔金山熠熠生辉 群山之上,风也凝固了 此刻的阿尔金山,有着佛一样的金顶 所有的攀上垭口的人,望着金黄一寸一寸扩大 哑口无声 彩云下 忽然想到云南,彩云之南 那个开满油菜花的地方 忽然想到叫花的小姑娘 扎着羊角辫,被太阳晒黑的油油的脸 和一脸天真无邪的笑 忽然想到这个世界可以停留在一朵云下 也可以停
到地平线上打篮球 到地平线上打篮球 在云的操场上 顺便看看 那些比飞翔更快地消逝的事物 一架飞机或某种不明飞行物的残骸 被树枝挂得七零八落的塑料布 鸟的不顾及彩色羽毛的骨架 和另一个地平线上 另一个云朵 怎样像鸟巢一样停留在风的头顶 停留在刚够眺望的苍茫的头顶 我们到地平线上打篮球的那天 很不巧遇上了刮大风 眼前的大草原 因为连年多雨 已变成茫茫无边的大沼泽 我们坐在地
在夜里的湖畔行走。腿累得不行 我选了一个灯火暧昧处,坐了下来 那桌,那椅,真好,都是铁制的 够支撑我一路的疲惫 我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 我想让自己清醒点,三尺之外 就是一个没盖子、居心叵测的湖 桌子边,是一棵日本枫 它不仅翼护我,还扶了我一把 我抬头看了看,它比我稍老些 可是,它也是受保护者 那老樟树的翅膀,好像有三十里 毫无疑问,是棵母性强烈的树 这叫老树盘根,壮心
我还再找,在塔克拉玛干沙漠 叩拜胡杨的男子 苦香扑面而来 滚烫的泪,随风尘弥散 他双手合十,把自己和虔诚恭献 他走进秘境,与流动的沙丘 与沧桑的枯干、根系一起 活一千年、死一千年 他报废的皮卡、摩托和帐篷 已被我从库车运回 和人形树瘤一起做成胶囊 等他旧疾复发的时候,便以和田河水送服 治愈神经的刺痛
车轮在八月的轨道上 车窗来回劝说,沿途的稻穗别再固执青涩 九月的收割订单已经下达 身边的这些人 在复兴号整洁的职业装里 驮着老时光的白马在荒芜中表演 颠簸的长调撞上金属汽笛的花腔 肉质的音符散落一地 东篱没有站台 白马只能归顺诗和自己 而我被高铁坚定的外壳裹挟 沿途修补理想和四季
这是一个十平方米的爱情 不被看好 窗外更高的楼不叫公寓 叫公社。住着老年或中年夫妻 两只鸟在两幢楼之间的树上搭巢 生儿育女,唱歌,也可能是和好如初 住在树叶上的露珠走完短暂的叶茎 终究是错负了时光 鸽子笼般的十平方米爱情 一间挨着一间,一屋叠着一屋 笼罩着不被看好的神秘 天黑以后,爱情会被锁在楼外 十平方米的灯光开始夜不归宿 或者夜不能寐
青瓦上的狗尾草 在下午三点的风声中醒来 闲梦躲进摇曳的树影 满庭院的虚无,肆意流淌 流光似乎忘记了这里 到访者席地而坐,短暂的寂静里 拾捡了三五串鸟鸣 倏忽间,身旁一枝无名的草木 咬破自己的嘴唇 滴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 当烟火消散尽 青苔逐步爬上石井的眼尾 除了打水的逝者 已没有后来人,再替这栋荒宅 擦拭生命深处的斑驳 暮春之路 伴随春色离去的 除了长眠于泥土的落红
离城区最远的村长满绿草 与父亲对峙了十九年才肯放行 我出生时,它垂垂暮矣 老得管制不了我的随意进出 无奈露出豁牙的笑 这些数不清的草里 不是每棵都如莴苣 作为饲养牲畜抑或 维持性命的刚需 大多撑叶开花植被的常态: 无人种植、随机生长 连名字都经受方言的干扰 课本里叫芫荽的,在这里失去光泽 猝死于一个不知名的午后 在干草垛里等待收割 和田间擦肩而过的行人 同样平行着异
身后的榆叶梅 小花蕾在风中洗一洗 眼睛就亮了 柴火烧的小铁壶 在瓦片上 冒着水汽,发出嗞嗞声 它无比荒寂,沉静 和闪着银光的湖水 有某种默契
雪后的阳光 照在山峰与屋顶上 像个收藏家 我也会成为古董 一只鸟在枝头振翅 抖落几片残雪 那些匆匆而过的美好瞬间 都是春天的前戏 遇猫记 一只猫拦住我的去路 我拖着行李箱停住了脚步 它绕着我的脚边 不停地叫唤 白毛蹭到衣裙上 衣裙上的蒲公英也被叫醒了 难道这只流浪猫与我认识 我掏掏包,没有零食 蹲下来帮它理理毛发 它就臣服在陌生的温柔里了 与它告别 又多了一
一截根、一棵青草、一段茎 她们活着,茂盛的疆域 等走完程序,俨然成为 草木的骨头,仿佛汉字的笔画 拆开、组合、随意搭配…… 寓言嫁接真实的枝条 若写个良字,有良善良心良田 出现混沌字眼,有棍棒喝住 从洪钟传出佳话、经验、教训 一旦走进黑夜,母亲等在月光下 露珠蓄满黎明,粟、玫瑰的种子 会重新发芽,沿着根茎叶伸展…… 众人拾柴火焰高,草木灰 再一次返回土壤,衍生的力量 暗
有没有比水更远的江南 有没有比江南更宽的慈悲 有没有一片叶子,比独立更独立 有没有一种花朵,绝望而谦卑 石头鉴证历史,水苏识别枯荣 落入水中的坚果鉴证了 无休止的漂泊,多么无助 如果她不能回到岸上 会有多少乡愁 在人类的辉光里,愈演愈烈 鹿啊鹿 有的打瞌睡,有的吃草 有的盯着一行人,保持警惕。 蒲公英悄悄地,绽放黄色的花蕊 荚果蕨探头,迎接远来的人 没有电视,互联网消
父亲有一辆二八式自行车 横杠上坐着丫头 丫头笑得欣欣向荣 风吹着风,也吹着父亲领口 好闻的香烟味儿 一辆车,两个轱辘 碾出日升月落 丫头的歌声和铃声,如花瓣稠密 她的幸福小小,芳香,且不贵 仲夏子夜 父亲载了满船月光 去邻村收稻子 桑林的影子,落入云水深处 一些菰草潜鸭,衍生出野生词语 船舱里躺着的丫头很宁静 听桨声宁静 铁质船底掠过水面的声音 也宁静。漫天星斗一
这个夜晚,秋虫嘶鸣 我的女儿,第一次回到了乡村 她父亲出生的乡间,颍水 静静地流淌,环绕着三公里的村岸 包裹着一些不具名的事物,历史 或者有阴影的浪花,也有鱼鳞反射的光芒 一只猫沿着风塌陷的地方移动 这是女儿的第一个中秋,月光 虚构的月光,还是那个月光 苏轼的月光,李白的月光,杜甫的月光 照耀在我的女儿身上,她的背后是一片湖 她笑得很灿烂,我望着她 她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两颗
大海,我又一次站在你面前 而你对此一无所知 云中夕阳,大海苍山 这阔大的空寂 仿佛万物灵魂的墓园 波涛滚滚,你起伏的胸膛 有呛人的咸涩 大海的内心,是苦的 倾斜的天空,升于海上 你有无边的边际 激情之躯,向着岩石冲撞 大陆也是漂移之物 在你面前,还有谁 是自满的?有根的?不朽的? 海风穿过我 像穿过一张渔网 大海,我又一次站在你面前 而你对此一无所知 陆地的疆界
在一棵树下 凝视着这盛大的夜,慢慢地,就会忘了它 白天的样子。起风了,是枝丫间一股慵懒的风 累了,它们也躺到地上,掉进尘埃里 此时,卑微如同星空的孤独 一棵树就成了一个完整的人间
河谷,山涧,草木繁盛 泉幽,鸟鸣,土地肥沃 一人,一挥锄 农妇躬耕图,摄魂,入骨 风的温度划出晨昏与四季 土里刨食,锄头掌握在母亲的手里 翻种着季节,她的地界里 粮食的土地没有废墟 一茬一茬的种子,在母亲开辟出的土地里 修行成一种力量 萌芽,破土,拔节。循季节 抛出红薯,土豆,玉米,花生等诱饵 反复母亲的日程 土地神像隐者 隐秘而温情地捧出母亲的微笑
需在日落之前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 安顿好一家老小。抬头一棵李树当然好 要是这棵李树正怒放着白花更好 儿郎们就不用起大早出门 躲过雾气沾湿翅膀 也少了,换乘之苦 侧脸的赶蜂人有着28岁的轮廓 她是名义上的劳碌命 一直辗转在贵州的大地名: 六盘水、铜仁、毕节、遵义 到了安顺,就把自己的一生分为两半 左边贴着长江流域的乌江之滨 右边隐于珠江水系的北盘之峡 没有几个人回过神来——
季节收紧腰身。松针落下 时光的针灸, 落地一次, 就会扎向森林的穴位,风哆嗦一回。 落地一回, 就会扎向 过往岁月的穴位, 母亲就悸动一次。而我的记忆 却疼痛一回—— 寒潮来临之前,蚂蚁 搬动冬藏。 松鼠滚动松果,朝着 家的方向…… 疏朗的林中 母亲用一下午的时间,将散乱的 松针 堆集成 另一座柔软的山。 夕阳西下,母亲下山。 肩担,高过头顶的, 蓬松的,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