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记 有时我会瞥见—— 停在手里的和平鸽挡住整个北方 荣誉和傲慢高踞的山脉轰然崩塌 热爱的词语绕开蔷薇相继出走 植物并不褒扬善也不再惩罚恶 也在一次远眺中,看见—— 一只未名的鸟儿,携带族人的空谷和胜意 从群山的栅栏降落,只用顷刻 掏空我一平方米的重力。鸟儿离枝 于是羊水破裂,繁星诞生 脚下的种子,终于冲破土壤 我熟悉这样的自己 我熟悉这样的自己 和你,整齐如湖面
水杉落日 阳光好的时候,去贴近一簇胃蕨。宽阔的阴影 压住公园四角,暖意在每一棵水杉上停歇 一群小兽在我身边久坐,一些秘密 和眼前泛光的草尖重叠。鸟鸣轻轻洒向你衣裙 我握紧掌心的温热,与你一同盛开,凋谢 林中簌簌,倾倒在草丛的话语终会将暮霭 蔓延至整片旷野。一朵云中包裹的夏晚在加深 我们不再谈及那些让人哽咽的事物 行程至此,尽力去虚构属于你我最后的深情 你苍老时我就苍老,你沉寂时
倒影新编 是垂在水面的柳枝,朋友啊。 一根命运垂钓的细线,一个被流水 抹黑的影子。你潜伏在高楼的 倒影之中,并没能增加阴影的重量。 时间的倒影沉积在一个人的皱纹, 他告诉大家:“我虽然困顿于此岸, 但却深爱着这个虚无的世界。” 那些呐喊、不屈已烟消云散, 世界静下来,只剩下倒影的回声。 倒影能否将一个人的悲伤扶正? 无形的网捆缚他,依然将影子裁成 菱形的创口,裁成倒映一生的
小雨加雪 乡道上总能遇见亲人, 背着风把烟点着, 我后悔没有一盒更好的烟。 寒衣节,风雪交加的道路上,一个人沉默回乡。 亲人间行碰鼻礼, 体内有寒冷的烟草之香。悬铃木的鹅掌叶子 已落满原野。 寒意来自雨水。 雨夹在雪花里,扑打身体的时候, 作为一个更加性急的亲人 他们早已被我刻意遗忘在风雪之中。 “小雨加雪是一种颂歌。”* 雪花乱舞,我眯住眼睛。 不需要认出道路, 故
表达欠佳 那些漆黑之夜,我们吆喝 祈雨、消灾、祭祀、丧礼、放炮仗 有时候,我们也一言不发 如同冬眠的蛇 在黑夜里。直到春天的到来 我们写诗赞美万物 黄花梨大床上浮雕的花鸟纹 用卷尺细量桃花的骨朵 我们赞美的方式,像极了一段深情 有时候笔力疲沓,表达欠佳 像用旧的口罩 被过滤、屏蔽、绝热、吸油 试图记录山水、人物 写出的却是气体、气味、飞沫 虫兽苏醒 春天,真的来了
我对无谓的空谈和妄自尊大的论述并无兴趣,然而我对诗歌的探讨显然陷入了闲谈与空论的范畴。我难以自我审视,正如眼睛无法自行观察自身,需借他人之眼以明己之短。我常常沉醉于深思熟虑之中,度过漫长的日夜。我一向认为,最高明的表达方式乃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部分。诗歌必须保持其神秘性,我绝不会让它变得一览无余。然而我却又固执地想要解析它。我对诗歌的见解有时显得严肃而认真。我认为,这种严肃和认真的态度值得坚持。然而
我 爱 一直以来,我尝试让我的 诗歌找到方向,像黄河水一样 永恒的方向,尽管不曾 拥有更丰富的生命经验。 我想做一个诗歌的守夜人, 可以长时间凝望北斗。 我会在下半夜梦见正午的 棉田里祖母和母亲一起 摘棉花,仿佛从枝条上摘雪。 那些从星空中飘下来的 事物,蕴藏着人世间的悲伤, 但我对那些悲伤所知甚少。 生命很大一部分就是个谜, 而我想在有生之年接近谜底。 我的宇宙如此
汉语诗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喧嚣热闹过。 尤其在新媒体和自媒体狂热的推波助澜下,一下子凭空冒出来数以万计、几十万计的诗人。曾有人粗略地统计过,仅自媒体每天大约会产生一万首诗歌。《全唐诗》也不过四万九千首,当下的诗歌创作几天时间就超过了全唐诗。再加上诗歌的跨界传播等形式,诗歌似乎又一次火了起来。但这无限繁荣背后,却掩盖着一个痛苦的问题,那就是人们对诗歌的了解正在无限向下。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歌依然在
1 我看见大海了 从你的眼睛里 大海静寂 鱼啊 一定是曾经的玫瑰 2 如果玫瑰是这个早晨的心脏 如果早晨的天空儿童一样可爱 那是因为,昨夜 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音 被我梦幻一样听成了你的名字 滴、答、滴、答、滴…… 3 大海落日 恍若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 一只巨鲸救火车一样喷洒着水柱 假设—— 落日背面 我和你正在交换结婚戒指 4 想让你每天 沿着我身体骨骼
铁,穿过水火涅为钢 “刺啦”一声 腾起一股白烟 铁,入水瞬间 发出负痛的叫喊 这一声灵魂的叫喊 炸裂了空气 像音乐回荡在铁匠的耳畔 之后 铁,就走完了 从铁到钢的涅槃过程 一件铁器 融入了烟火生活 与我们相亲相爱 铁的味道,带着自身的体香 令人上瘾 水火无情 但,水火对钢铁的爱体现了水深火热 且,入骨、入命、入魂 花朵的肚子里怀着整个春天 季节睁开眼就发现
声音的衍生 声音,声音,声音—— 那些声音,互相纠缠着,追逐着。 抓不住的风,被石头砸痛的风, 都从两个孤高而瘦弱的词汇中间 穿过。 话语,彻底厌烦了 它们自己本身, 它们炙热着,灼伤所有 流行的意念。 远处,走进那片森林的梦游者。 他们用梦的钓钩 把他们自己 分别挂在每一棵树上。 的确如此 我的确信不疑被你的懦弱击中。 一些黑,离开全部的黑, 让伤口的创面,越来
天文台时差 成都的云与伦敦的云 我敢肯定地说,它们不在 同一个时间节点上 那我是不是顶着同一朵云彩呢? 谜底只有气象和天文学家方能揭晓 世界虽大,而得出精确时间的钟表 被牢牢地挂在曼彻斯特街 那条本初子午线上 我站在线的中间,要么回到昨天 要么就步入了明天 此刻,我左脚踩着东半球 右脚踩着西半球。但整个人世间 有的已醒来,有的还在沉睡 而我的睡意,只有格林威治那台挂钟
1 风在吹。无比寂寞的美:一河春水 一户人家,一条船 一群水鸟从水中缓缓浮起 仿佛此渡,犹似野渡 ——月亮啊,王家河义渡 谁的一声旁白,惊醒记忆 2 请原谅我还深藏着一条河流的伤痛 ——在这空空的渡口 对着十里春风 笑得饱含泪水。并写下 “一截河灯:谁的眼睛 在雨中亮得执着”—— 一个人的渡口适合思念,适合出神 适合:被风吹的人 替剧中人保持久久的沉默…… 3
致德令哈 体会过温差 才知道高原被一个无形的气泡包裹着 体会过草芥与星辰一样 触手可及 才知道格桑花一路开过去 只为找回那个被天意带走的诗人 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啊 让我告诉你,关于文学,关于爱情 像荒原交出体内的 雨水 旅行札记 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把我留了下来 冰雹弹奏在大地上看起来 阔大而有力。我爱你 冰雹激荡起飞扬的浪花是生命里 最野性的部分…… 茶卡盐湖迫不
光明院 在古镇,通常会有溪河江畔 香色气息,昭示曾经的水陆繁华 烟火流量。通常还会有一座寺院 比如光明院,打坐在古镇旁边的半山上 与去过的很多寺院不一样 它的建筑让出别致的宁静 山门前,群山起伏,白云过隙 院内直道两侧有几片空地 油菜花应该刚刚开过,菜籽上还结满 鲜花和春天逗留的痕迹。大殿后面 还有莲花水池,瘦小的鱼尾摇曳生姿 寺院两边的廊堂延伸有三级台阶 穿堂的风拂过身
没有更合适的词语 描述这一刻:湖面上渐起斑斓 月亮倒映水中 碎银般的光泽洒落其间 盈盈波纹,仿佛叙说一桩不尽的心事 即使一层落叶,也无法完全覆盖 令人着迷的湖光山色 幸有薄雾或轻或重,聚拢一起 满天繁星挂在夜空 为这幅画卷,加深了无穷意境…… 鱼儿睡着了又有何妨? 风这么凉爽,远处的低吟浅唱 与虫鸣交织。无关尘俗凡事 置身渭河平原,我只愿取一瓢湖中水 洗濯我满身污垢
手掌间战栗的绿叶 山风贴我脸,忽然惊呼: 你手掌间怎么有战栗的绿叶 月光抚着山风的肩膀絮语: 他的双脚,已是隐形的树根…… 月光融汇在大森林汹涌不息的绿梦里 月光降落得多么矜持 其实它的心里是急切的 淑女嘛就该有淑女的样子 熟悉它的星星满脸笑意 它先降落到林边的草丛 轻轻探视花蕊里昨夜山雀的梦呓 轻轻探视悠悠虫鸣 弥漫着昨夜萤火虫温馨的气息 它移进大森林,吮吸着 榛鸡
天 籁 当秋风吹黄了芦苇 休止符停在银色芦花之上 野鸭湾湿地便静谧起来 身披黄金甲的苇荡 静静地守望着塔虎城栈道 此刻,艳阳洒满银波 当我们踏上 辽金故地的时间江河 长天之下 秋水之上 涌流出连绵起伏的欢乐之浪 仙鹤、天鹅、白鹭 这些秘境的天籁歌者 不用请柬,就纷至沓来 像祥云,也像乐章 查干湖的胎记 渔猎文化博物馆 如一枚胎记 印在了查干湖女子 岸的臂弯里
一月的河流 日子,接踵而来 有人去观画展,有人江边折梅 也有人与自己形影不离,让寂寥在身上 开花,或埋进墨水的漩涡 而你呢,大半月抱病 发烧,咳嗽,没能把最新鲜的语感,或梦境 搬到纸上,“那救赎一生的修辞与醒悟” 悄然间,河流封冻,如一个人的心窝 没有了流水涌动,但有决绝 “让光阴失效,那是多么自欺欺人” 亲爱的人啊,在时间的河流里 我们是栅栏,也是遗址 时时会感到措手不
要准备的东西太多:马匹 船只、器物、干粮…… 我是说,走向风暴中心的人 看云识天气以外 目光,一直没能学会抛锚 鱼鲊渡,将要去往的第一口岸 拱手陡峭,和烟瘴 一条叫金沙的江,搁下心思 也能将怒涛 捧至悬崖的高度 而我,备下夕阳的奏折 在国道108鱼鲊大桥 缓缓摊开。先是火车,山羊 临表呜咽,然后 嘱咐深夜中的一条鱼 它们修改颠簸,还未冒泡 就被风收尾,还于 望江岭
金花索引 每一朵花,都典藏着一个传奇 只需一个索引,就能打开密码 譬如“金花”,无须阳光雨露,也无须 土壤养料。河水为魂,温度为引 辅以手口相传的古老密语 假以时日,一朵金花一缕茶香 沿丝绸之路行走千年,馨香依旧 譬如“金花”,从盛开的那一刻起 就是传奇。听过马蹄声声、驼铃阵阵 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在不同的杯盏里绽放,在不同的手中 传递一个温度,就能温暖着人心 泾河水
是清凉的小街 入夜 小伙烤串的侧影 手抓肉香的炙热 还有青稞酒暖胃暖心 是牦牛奶芙的诱惑 奶香充足的上瘾 怎么也吃不够 青海的打开方式 是风马旗 面朝苍天扑打不懈 迎风唱诵,飞向云端 我们用转经轮上的祈祷 结绳拴系于 白牦牛闲散的雍容 承载千年的大度 而那眺望月亭的日亭 是我人生至今 第一次的海拔高度 文成公主挥袖带起的蝴蝶 飞出浓郁的文明的芬芳 游弋裸鲤
最 美 没有最好的年纪可以有最好的遇见 没有花的容颜可以把莳萝揣进怀里 不在雨里奔跑但沉迷于观雨 不在落叶上写诗只写叶落的诗 下雪了就让它漫无天际随心下吧 不踩踏不打雪战更不再想着去堆雪人 一对老人依偎着在灯下窗前静静看雪 没有最坏的季节因为有温暖的光 雨中访瑞云楼 敞开的格子窗是新的 你不谙人事的旧哭早已烟消云散 五百年龙山雨,这流动的珍珠 瑞云楼匾额熠熠生辉 来瞻仰
都江堰,李冰,秦皇嬴政,汉中平原 我在众多的景色中飞行。飞行器扇动羽翼 教授怡然的情态小于一朵茶花的新 把茶多酚中分解出的渴放在茶杯里。冰裂纹幽暗 又在我飞过的岷江里提纯汹涌的时态。刚刚好 指出我曾经忽略的脸谱其中一个来自于川剧 月亮一半在都江堰的水文中勾勒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一半在诗人的行吟诗中平替艾米莉的庄园 被太阳吃进去的半圆,被百家姓瓜分 成为李白诗歌中的“床前明月光”
守海的人 守海的人面向落日走去 他前行一步 海水就后退一步 落日满怀焦躁 在海平线上 摇摇晃晃地等他 一步一回眸 染红了千波万波 守海的人有颗海一样执着的心 时而急躁 时而平缓 现在他收回目光说:海上有帆 走累了 他就在海边裹衣入梦 天暗下来时只剩一抹晚霞 他不点灯说 天空有颗星足够 任凭海浪喧嚣,他说梦是蓝的 白风车 戈壁辽远 白风车高举翅叶的方阵 缓缓拨动时空
训藤记 每天早晨,进菜园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几窝南瓜、冬瓜、丝瓜、黄瓜 的藤先顺一顺。它们爬地而行 叶片巨大,种植的时候一般靠墙靠边 有限的土地,中间的C位 留给辣子、茄子、西红柿 它们能够独自站立着 向上承接阳光,向下攫取营养 和水分 苦瓜、豇豆、四季豆 也是些藤蔓植物 不过藤要细一些,叶片也要小一些 给一根竹竿 它们就拼着命往上爬 一直爬到棚架的顶端,然后 一把揪
夜晚回想密云水库 黑暗中,你的眼睛蓝着, 绵延的山影捧着。 当年的车轮和锹镐声响在内部。 有神鸟飞翔湖上,星星的羽。 你的充盈过了古粟树,古长城, 漫到都市的林中。 天使的明眸, 海!汩汩的流动声, 一如浩大的秋。 我们曾坐在坝上, 风掀起头发, 前面,一个时代 连着另一个时代。 我们云似地飘过, 密云水库端坐,含笑目送。 村里的小灯笼 邻居冬子在我不知道的日子去
梧桐落籽打在谷雨瓦房上 打在每一首诗上 惊出春风摇落的风景 落地生根发芽 让我在农耕年华 的林间生发 闪电与惊雷的集体行动 并未能吓倒这群白鹭 它们与我结伴同行 翻耕往日时光 踏着夜色归巢时 仍然排着唐诗中的 一行白鹭上青天 我一直在村边目送它们 直到九仙山顶 如我一般落在文曲仙境 省略一切繁文缛节 月夜下煮茶 雪夜下一块圆盘茶饼 在我干烈的柴灶下 把月亮煮
树枝晃动,才发现有鸟隐身其间 它们身形瘦小,灰色的衣装 与枯后的树木并无二致 叽叽喳喳的后山口语在雪地里传播,消弭 仿佛在捉迷藏,或者进行一场比赛 抑或是,分享捡到的食物,讲了 一个开心的笑话 白雪如银。好看的燕子已迁居南方 只有它们留了下来 像不避风寒的土著居民。它们 带来一场又一场大雪,为枯瘦的山林布景 使弯曲的小路看起来更宽阔平坦 老房子更有诗意和富有 空荡寂寥的大
老木匠 一年四季都在劈 锯 削 刨 长短相杂 粗细不均的 若干木料 就消耗去了他大半生的力气与时光 每一次或轻或重的敲打 都会让他略显倔强的命运和弯曲中的关节 隐隐生疼 对完美的孜孜以求 令一年四季都身陷木屑的他 在日常劳作中尽量不留下 一丝斧凿的痕迹 西瓜田速写 每一棵苗都得是好苗! 苗好。根 才会扎得深 长长的藤 一寸寸朝前移动着小碎步 它与长长的夏日,在原
祖父走后,我们一年 只回来一次 门上的春联已经旧了。父亲不许我碰 他总要亲手将它们剥下来 才推开那扇门,再亲自 把老宅里的所有物件都刷洗一遍 等到那些物件慢慢晾干 又恢复了一些往常的样子 父亲把门关拢 重新贴上一副新的春联 好像只凭这几张红色的贴纸 就能把一个黑洞洞的伤口紧紧捂住 我有一个健康的胃 那一年,我的母亲嫁给了 我的父亲—— 一个只拥有两间破瓦房的男人 漏
无意义又美好 山中,人们都亲切地直呼对方小名 上了年纪的人,别人也只知道他们的小名 不流行喊对方证件上堂堂正正的名字 这些小名,其实也就一个声音 绝大多数无从翻译为汉文,也绝无具体的释义 为了不重复,与众不同 寨子都是创造新声音的高手 像女人的微笑,又像男人的自言自语 无意义,且美好 对于被赋名的人来说 奇怪的名字,没有可以譬喻万物的本体 习惯于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与此同
梯 田 云雾之下的丘山,在我眼里闪烁着 那是稻子在田水与光相互作用下泛出的 微光,它们在群山之中成排成梯结成的 粮食一次次给村寨带来了丰收的慰藉 站在半山处的农夫,忙碌着割草 从我视野里飘过一阵乡村朴素的气息 一匹马在他的身旁任意吃着自己喜欢的食物 ——那是山间新鲜的果实、嫩绿的花草 他们时而在梯田的边缘停停走走 时而弯下腰,在梯田的中央摆弄一把把杂草 我从别处来,远望这一山
一大早,母亲买菜回来 侄女养的春蚕,已经蜕了一次皮 关了闹钟,走出房间,身边站满了细小的竖线 那是光做的,露水无法软化 吃一棵菠菜,就是含下一块铁 从此身体就与铁环环相扣 有铁的熔点,铁的沸点,也有铁的密度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像铁,硬邦邦的 独行。破土的菜苗 在地理的版图上承受挤压 摆脱一切拦阻的那股劲,仿佛一出生就有了 这说明,某些顽强的意念是与生俱来的 远遁的燕子
杜鹃花犯下修辞的错:她以红比喻江桥上的离别 岸堤旁,身姿影影绰绰,虚渺无依——血的花田 不是诗的排比句式。烟波笼住往来江船 书生五次出场,换去十娘怒沉百宝箱。有白鹤飞掠 痛饮三壶后离去。无声,无言 岸边山水,江岛模糊 潮水玲珑地吞吃榕树的根 乌衣巷中有两个旧都:一个坐落于海平线外 一个仍在江岸边。象征王权的青铜鸠杖,不断地被搬运 被磨损光泽,被虚构 池塘爬满春草 从北到南,藏
树叶会在意吗,去年这时候它们也将叶子 写在大地上。拾起一片大黄的叶放回到 树枝之间,透过缝隙能看到云 和蓝蓝的天。忘记昨夜有过一场雨 今天世界多么干净。然后用相机 拍下这一时刻,就像许多人 选取角度,调整光圈,将现实的某些部分 虚化为摘去眼镜后的世界。这些 相片大都躺在相册里,偶尔翻看想起 站在寒天下的时光:我曾在 一棵树下等你。更多时候相片落满数据的灰 察看拍下它们的时间却
如今,我仍在无序的洋流中浮游 寻迹一座孤屿,暗堡渗出墨绿质的典雅 那里,陈列着人们汲取生活所需的精神养分 如航海者在晨雾中,揭开旗帜与渺远海途 阅读似额外领受了一份创世的孤独症 满目琳琅的言辞,星屑般倾洒在银浪的 唇音之上,侧听:我们能洞见一个簇新的未来 政治与社会学,让蓓蕾于风暴中重塑新的棱角 手持长筒望远镜,向流逝的尾灯,示以问候 迷雾中寻辩证,真理也沦为他者的猎物 有多少
落日在博物馆的影子背后渐次生长 她神情恬淡,走进温暖的盲区 回忆是书店旁一株并不单薄的青草 是画册里的一片海 她的耳鸣,像消瘦的钟声 穿过竹简折叠的谶言 “春天我们会再见面”,雨滴的脚步生涩 而对于告别,本不用这么着急 疾驰的火车是掀翻沙粒的风暴 空中,波动的雾开始降落越来越多的鸟鸣
光明是一种精确 当芦苇汇聚的水分 站在河岸的尽头 它旋转古老的光线 小麦色皮肤的人,少分点阳光 而寂寞的人,多分点阳光 你能够从一棵树 联想到数学公式,鸟鸣是加法 潺潺流水是约等于号 在赶上晚钟之前 按动博尔赫斯的门铃 取一份面包,读一篇报纸 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某座山 那段距离是美丽的寂寞 那时,最古老的秘密 隐藏在火光中,闪烁,熄灭 最早见到你,仿佛是那新鲜的露
门前的树又绿了,接下来就是小径,最后才轮到庄稼 从早到晚,风吹了一遍又一遍 在北方,春天是无比坚硬的事物。 不必太在意一只倾斜的燕子 也不必着迷于固执的叶片或蚂蚁 小镇到城市之间只相距一整个日夜: 在这里或那里,街道与街道有着相似的模样 甚至在不远处,还会有相似的绿; 昨天,我们在这里唱歌,游戏 今天,春天成了一处遥远的修辞 分与秒密密麻麻,一刻不停地敲打着窗户 而我一而再地
你在灯子的内心世界书写原点 顺延灯芯的构图,寻找干油下落的每一滴思念 对那遥远无期的灯光,飘向远方的那惨白的枯枝 对峙你归家时的路。 雪地啊,你啊,在南窗前峙望 像极灯芯里那只寒蝉。你蜕变时脱落的蝉壳 衰老后,骨骼裂痕骤变,在灯扉里脱落 你用枯萎的蝉丝画出几何枯灯,在几何学中筑造凝固的暮色 那人间,被穿堂的晚风吹散的霜迹,逐步成为灯中的空白 姑娘的姿影,你守望的白桦树,面对苍山的
这个世界的情诗(十二) 多少个清晨,是多少种孤寂。晨星 于匿迹消亡之前仍在其位,履行光的义务。 幽闭如你,也将被感动。晨光中 的钟形花、喇叭形花。那名为“孤寂”的, 被保留在我的诗中:金色花粉。愿每个人 都感到自己存在着,不被爱过的人遗忘。 定 义 万物中的一物,必定完整。 当人们称呼你为“你”时,你不想 答应。“我不是一个定义, 不是任何一个你们所认识的人。” 这个静止的
山与海相应 山风与海风相融 山坡漫下去 树冠屋顶交织着 漫浸海 至穹极蓝静 忽涌钟声 大群的鹰构成了远空 夜探壶口瀑布 奔流如马群 一路吻着踏着疆土 涌来,在这里跌下失足 流星像窜鼠缩入黑暗 瀑布迷雾腾漫 浓夜的斗篷把四周罩住 我不知去处 前进一步怕踏落星斗 后退一步怕踩扁山头 恍若一只豺狗扑向我 一群豺狗扑向我 我淡然如初:捂住了伤口
花在荒郊野岭或荒原山坡 弯曲一段岁月的小路 蜿蜒一片大小石头 蟋蟀声中 唯有一片小野花守候它的寂寞 一阵风拂过之时,花的一次芬芳吐露 季节的白鹭一瞬间到来 它的另一宫殿 谁会是它的又一个殿下
晚上,月亮在天上晒银子 晚上,牛郎在河边 为媳妇 梳妆 大米露出浑身的白,桂花 挤出了 一地的香 那时候,月亮还不叫月亮 有时叫银钩 有时叫寒蟾 甚至还叫过玉兔和婵娟 她那么干净,比云彩干净 比风干净 比爱情 更让人向往和怀念
二十年前的黄河滩 和现在的黄河滩没什么区别 水流到这里,叫来 离开这里,叫去 来和去 都清洗着两岸 风吹过来 吹过树,带走叶子 吹过我,再向上吹 一点一点 带走一个人的迟疑 石 像 公园中心有一座石像 走来走去的人们,给出了很多意义 时常有几只鸟儿落在上面 有几只蝶或者蜜蜂 围着转几圈,栖息或者寻找 都有迷茫的眼神 但他们或者它们,都不知道 还有另外一个意义
风和阳光从钢筋水泥里涌出来 肉身和灵魂吐出芬芳 万亩菜花地前驻足 每一枚金黄都像一枚太阳 花影下,从老木屋废墟上站起来的 那一栋栋洋房,已 婉约成了童话小屋,在麦浪里游弋 诗人们的心,开始雀跃 或躲在菜花里,幻想久违的儿女情长 或梦想将这片春色带走 作为痴者,我只想 一头扎入这片心花怒放的原野 好好做一场美美的春梦
在咖啡屋。人们都在伪装春天 可真实如是槐花 一开便似 院子里植染垂挂退烧的云 而我们却活在坚硬透明的冷气中 暮色越来越浓,夕阳像是最后一颗 绛红色的咖啡豆 跌落在高槐村的灯火中。寿丰河旁 清晨一样拥挤而饱满的 槐树花 让走过的旅人淋一滴白雨 心头便是苦香,如同两只大白鹅的叫声 正在割破夏天 那位戴眼镜穿布衣的姑娘,正把河对岸 山坡的树叶,画在咖啡杯的纸上
这些年来,我应该丢失过不止一件东西 故乡的落日,耳畔风声 和一条河浩荡的身影 我应该错过了一封说好过了惊蛰就来的信 但信封会是空的 甚至纸笺上看不到一枚 去年秋天的枫叶 现在,很多东西都已经空了 一个人的收件地址 马路旁的邮筒和很突然地想对你说起的心事 我习惯这空,仿佛它们本来就是空的 ——存在不过是用来忘记 我曾在多年前写过一封杳无回音的书信 写到月光点亮山坡 潮汛整
被水浸渍的汉字 连日暴雨,洪水冲刷够不上的岸堤 人们被迫往上迁移,汉字被抛入水中 束之高阁与新闻媒体等同 我的一本书就是久居的汉语容器 从地图上消失 被水泡涨的,不仅有土地、矮墙、艾草 还有厨具、寝具,以及汉语的叙事 日 记 被截流的时间,在容器里泛起波澜 我爱,这安魂的词 在归拢泼出去的水
回声—— 它再一次把我拉入回声之中 木轮马车、编钟、青花瓷、竹简…… 我看见的不仅仅是这些…… 我在一个透明的方罩内目睹: 一个文明史在外溢中发酵 我有些不敢靠近,我不是怕刀剑与马蹄 我怕的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古人与我对视 而那些大鼎、三彩、发黄的散曲 终就能引领我,从它的内部倾听 时光缝隙撞击的咔嚓声—— 博物馆外 一群提起哨音的鸽子 扑棱棱,飞入蔚蓝之空
探头的油菜花 身披蜜蜂的嗡鸣 头顶湛蓝的天 我的脚步慢下来,等微风 伸出的那朵无名小花 轮椅上的人 尝试站起来,他身体的旷野 和你静谧相逢
镜中的雄鹿犄角峥嵘 但并非他的真实 从他穿越客厅,扔下 暴怒的时刻,他通过 另一个现实悄然平复 角也朝向柔软的角度 他甚至用一个吻 表达对平静海面的敬礼 他因此想到镜子之外 行色匆匆的人流 儒家涵养的政治 镜子终是水银的附体 雄鹿看见的他自己 一定滤过了有毒的荷尔蒙 针线活 她对技艺的专注,像屹立不倒的照壁 松散的阳光吞食一头白发,也吞食 纷乱的丝线,透过针眼
谁能想到,流逝的时间 也能成为一种文物 那么多钟表 体型大小不一,款式五花八门 那些咬合严密的齿轮 静止不动的时针、分针、秒针 沉睡许久的发条 在飞速流逝的时间面前,显得多么苍老 毋庸置疑,钟表已经进入一个新时代 我们在钟表前驻足、流连 我们叹息,又感慨 我们在钟表里找到了时间 又弄丢了时间 现在,我们只能在博物馆的静谧里 倾听时间: 滴答——滴答——
北方的秋天没有桂花 只有雨偶尔落进狭窄街巷,打湿 裁缝铺外的烟火气和废弃感 西街的下午响起电钻声音 木屑团团飞舞。又有人要搬进来 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咳到凌晨四点,他终于睡了 夜,寂静的夜 是那个佝偻着身子 踩走绿色三轮车的人吗? 他拖着老迈的步子,在天花板上 整夜迂回。这个冬天没有雪 所以也不需要生暖炉
树有树的命,草有草的命 父亲有父亲的命,母亲有母亲的命 他们的命加起来 是稻子的命 白菜的命,粗陶的命…… 不一定是我的命 自从十二年前乘班车离开村庄 我活成了稗子的命 哪有风 就往哪吹,哪有土囊就往哪钻 有时遭遇电闪雷鸣 就迎着雨,以剑鱼的速度 在街巷中游泳 捷 径 闭眼 斜靠在铁的扶手上 压在肩上的重量浮在水面一般 他倍感轻松 潜入梦中 穿过熟悉的街道,溪
旧门窗彼此不知来历 同样身份,各有一段身世 有的窗格上还留有雕花 有的门楣有了裂缝,抵挡过风雨 如今落魄在一起,日晒雨淋 都有重新展示筋骨的念想 撑起新的日子,窗明几净 愿新主人心里敞亮如明镜 在自己的屋檐下进出自如 不用低眉折腰,夜里拴上门 梦里不怕鬼敲门。打开窗户说亮话 一辈子直来直去,人穷理不穷 门窗旧了没关系,一样贴年画 只要门风好,一样光耀门楣 世事变迁,旧货
太渺小了,谁会注意这小东西的存在呢? 哪怕有谁从它身上碾过 也是轻描淡写的,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另外一个事实是:一只蚂蚁,也有它 不可复制的命运。 阴雨天,它围着一粒米饭 已经足足有三个钟头 整个过程,它只抬头看过两次天空 第一次,一个行人从身躯上踏过 第二次,一头牛对着它打了一个喷嚏 让它滚出去好几丈,这些并没有让它退缩 它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 汗水渗进了米饭里,剩下的疼痛
准备晚餐之前 我用水果刀削一只苹果 果皮一层一层 缓慢地延伸着它的长度 直到垂挂于手腕之下 像一串来不及实现的愿望 它的甜味,汁液,颜色 细微的饥渴,一首诗的寂静 改变了我所在的空间 厨房,木头椅子,灯光 砂锅底部打捞上来的一只白帆 轻轻摇晃着,让你想起另外一个空间 那里有柠檬新鲜的气味 雁群停在广场上空 然后,词语,脉搏记录下来的时间 瞬息逝去的年月,那样远,你已无
整个下午,我陷进沙发动弹不得 阳光往房间投了一枚烟幕弹,我在灰尘里 一张发黄的照片。如果电话不响 如果没有听见,我想会继续 陷入沙发,逐渐成为它的一部分 比如,仿真皮、弹簧或者海绵 继续承受、吸食着什么。现在我是那条 准备过冬的青虫,蠕动着身子 把触角伸向响个不停的电话 这等待已久的铃声,会给我带来幸福 还是痛苦的消息?接还是不接? 阳光移到墙脚,在我决定下手时 电话铃声断
这个时节的故乡,多雨 等着秧苗诞生 大家暗自较劲,不过半晌 便生出大片的新绿 雨水恰逢其时,经三五天的滋润 田野遍织绿毯 父亲带斗笠、披蓑衣 在田垄间巡视,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成排的檐滴 我在帘内,父亲始终在帘外
想起小时候 蓝墨水画的手表戴在我手腕上 滴答滴答响着 那是借父亲之手赠予的 时间流逝的印痕—— 他先是画上一个圆,那代表一天的 昼夜轮转 继而画上:时针、分针、秒针 让我相信,它们也依从着天地运转的速率 那宿命之针,从此嵌入了我的身体 在我内心的刻度里,不紧不慢走着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的步履不停,从童年、少年 一路到了中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跟着大地转,
如果走出梦境像离家一样容易,那么 夕阳融化前,环城码头将回收更多悲伤 你总能捧起几行纯净的句子,擦去俯身而下 即将坠毁的乌云。包括每一滴 埋怨的词,都在深夜的肺腔里被收集 汇编成舒缓的散文,伴随着忽明忽灭的 鸣笛,在你体内流淌开来 所有着急的事物撞进你,都慢了下来 就像外公在小铺子买糖时,还能反复挑选 尚未坍塌的身影。仿佛精心排列的诗句 从你身上抖落的村庄,被时间拉扯起来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