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无疑是当今文学最大的广告效应制造者。一日获奖,天下皆知。一日获奖,对其人生的谈论和作品的阐释有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而来之势,获奖者及其作品也似乎在一夜之间进入经典行列,经受无边的赞扬和挑剔的批评。誉不会抬高获奖者,毁亦不会伤及获奖者。这就是诺奖对一位作家的强大庇护。 韩国作家韩江获得2024年诺奖,获奖电话响起的那一刻起,她将享有一个作家最大的荣耀:作品被全世界读者不断阅读。这些读者当
李西闽是一个风格和特点极为鲜明的当代作家。他曾以恐怖小说闻名于世,我对能写恐怖小说的人都很钦佩,我曾尝试在小说中写出恐怖的力量,但自己已经脊背发凉,无法继续。因此,我很早之前就对西闽老师怀有敬意,而且这种敬意随着他在严肃文学上的不停探索,更是与日俱增。他的思想深度以及情感烈度,在当下的文学写作中都是罕见的。 他的根本性精神转折来自四川汶川的那场大地震,我曾看到过毛亚楠在《幸存者李西闽的自我救赎》
1 客家人喜欢盖平顶房,这种房顶用处很多,可晒谷子,可晾衣裳,四面围个雉堞,又可供小孩追逐打闹。但平顶房也有坏处,那就是夏天暴晒,吃饭头顶开吊扇,手里摇蒲扇,仍避免不了汗水浇到碗里,让饭菜变咸。煮菜少放盐,遂成了每个客家人的共识。千禧年之前,客家人住的房子还是四角碍白日的尖屋顶,晒稻子、晾衣裳都在马路边。那时摩托车少,小孩在路上疯跑,掀起漫天尘土,稻谷倒无碍,鼓风机可以吹走黑稻曲球,也能吹走稻尘
从半岛开车到氹仔,途经友谊大桥时会经历一段爬坡的过程。两边是蓝到发白的大海,就是文天祥老先生写过的伶仃洋,亦称镜海。桥面盘旋直上,严严实实遮住了后面的离岛,每当此时,我都会感觉自己像是在上天堂的路上。行过最高点后眼前豁然跳出一座金刚坛城,接下来则是一段急促的下坡路,很快就能从那一片金刚杵似的建筑中找到我打工的地方。 那是一栋20多层的销金窟,我在G层的自助餐厅做侍应生,以本地人的眼光看工时长,时
花想容二十五岁的时候改了名字,改成花向荣,抱着刚出生的女儿,给女儿上户籍,然后同时递交自己的改名申请。那时候改名字挺容易,就在派出所当天办下来,登记的是位女民警,花想容认识,是县委武装部部长的儿媳妇,她也知道花想容,毕竟是县剧团曾经的刀马旦,虽不及剧团刘青衣和张花旦的名气大,但到底算是县里的红人和名角,台上功夫了得,也是头面人物。 “原来的这名儿是艺名吗?生了妮儿,是不是以后不上台了?”女民警聊
单程一百七十公里,来回的油费,加上高速公路通行费,差不多五百块钱。 现在的金价,是五百四十多块钱一克,那枚长命锁八克重,能值四千多,这样算的话,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把锁找回来,还是值得的。 问题是,能找回来吗? 老七看着手机上导航软件显示出来的路线,心里盘算着。如果不是那个红色的首饰盒里还放着长命锁的发票,老七无论如何不相信,那个轻飘飘的,只有指头肚大小的金质锁片,竟然能值这么多钱。 老婆说
1 出三医院的大门时,女人走在我旁边,脚步有些杂乱。略微起伏的眉线,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忧伤。 她挽着一个女孩,大概十五六岁,跟她一样,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不同的是眸子干涩无神,这双眼睛配着一张表情空洞的脸,我敢断定,她看的是和我同一个门诊。这一年多来,我在候诊室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笑一笑,笑一笑多好。我一连三次把目光收回来又投过去。 从女孩的脸上,我看到了小婉的脸,一
陈涛(《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文学博士):吴桐语所创作的这组《少年时》散文从亲人起笔,于习焉不察的日常中努力生发出自己对于生活与人生的见地。患病的爷爷失掉了原有的强大,显得无助无奈,然而爷爷心中深藏对“我”的爱,让世界温暖明亮,犹如阳光中奔跑的白马,不时叩击读者的心弦;外婆枯瘦如箬竹,没有所谓的“高节”,可从来没有一日不在努力,在平凡中默默积蓄并展示着个体的力量;望梅姐姐如皎洁明月,却抵不过生活
少 年 医院是最找不到尊严的地方。“赶时间啦,出去再收拾啦,下一个!”医生们总是焦头烂额地这样说。 爷爷从CT室的铁门里出来,一只手捏着皮带,另一只手提着裤子,颇为狼狈地冲着我笑了笑。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士从我们中间经过,拿着盛满了消毒水的喷壶,唰唰唰地对准人的鞋子喷。趁着我分神研究喷壶,爷爷闷头和皮带搏斗,眯着眼睛,抓着铁扣就像捉抓着眼镜王蛇昂起的头。一番辛苦后,他长舒一口气,重新挺直的腰身宣
大海把细线一根根推向我 一根根细线 哗哗叫着,冲向我,身不由己地 这是深夜的崇武海,潮气弥漫 这是走出西沙湾酒店即被震撼到的我 心悸无语 我尚不知我茫然面对的 是 崇武以南海,还是 崇武以北海 眼前的这些线,这些迅猛得 近乎悲壮的线,其命运如何 它们被大海推往沙滩 又随即被抛弃,转瞬消逝于无形 我想下去,把它们捡起 以流星坠落天宇的速度 惠安,石雕 石雕师傅眼里没
湖 中 听 雨 天色将晚,雨越来越大 湖面接住天空的雨滴 每一滴都闪耀着透明的光芒 我们在湖上泛舟,两岸的灯火 与桥梁之上的光融进夜幕 水声在湖面中晕开涟漪 月亮在河的上游浮动 我们与空寂的自身重逢,朗诵声 把虚幻的草原带来,北方的雨 一定与南方的不一样 那种苍茫的荒原之雨隔着山海 问候着顺行的人群 雨水渐小,城市的湖光 推开夜色中的涟漪,我觉察到 雨水的微冷注满命运
立 秋 联 想 立秋早晨歌声低吟 金钱草、柠檬和蜂蜜 唱着疲惫的鹅黄 多年以来,你我总是这样 血肉相连。你的叶 抵着我的眉 我的枝连着你的果 我们一起活着忘了季节 其实,其实啊 秋天就是一间最大的酒馆 而落叶……那些酒客 早已无人打扫 大 江 横 流 当你从远处 凝视一条大江 一截发白的金属管 拿起又放下 大江横流 在脚下发生改变 那浩渺之水 承载时间与力
木 棉 被一再限速的春色 潜行于中年缓慢血液 更像是一场撤退 乔木高举的火热 曾在清澈眼眸闪烁 是纤弱少女的舞蹈 如今映见爱情喑哑 当这些水质杯盏 盛满新月的呓语 勾勒夜晚如酡颜 我们在微信里对谈 引入江水现实波澜 酿就我的一次酩酊 而你是否收获微醺 雁 群 它们在天空书写密码 俯瞰我们的河流 飞过时间的荒野 它们构成另一条河流 奔赴大海的细语无边 它
如果我能引诱一条河流 如果我能降伏天下 我只想降下天上的云朵 留下太阳照耀凡尘 如果我能征服大地 我只要收走那些落叶 留下万物供养苍生 如果我能制服大海 我取走一束浪花即可 留下大海的宽阔陪伴人间 如果我能引诱一条河流 我就只取走一块礁石 留下涛声滋养村庄 哦,如果我什么也不能降服 那证明我的本性还在 我原来就是其中的一员 我们称兄道弟 或者肩并肩地出生入死 河
惠安工匠师 靠近他,靠近他 听见腥咸的汗水 在肌肤的海岸线上跳跃尖叫 听见阳光急促的潮音 拍打岁月额头 拍打深沉艰辛的礁石 靠近他,靠近他 看见鸥鸟翻飞,波浪起伏 灵巧的手指翻阅大海 他在抒写的蓝色诗篇 波与浪的字里行间 绽放他雕琢的花 靠近他 靠近惠安,靠近石头 我是幸运的拾贝人 望 海 在山巅,你可以看见大海 看见白云生处涌起的绿岛 你可以听见山脉连绵的
宿 命 群山逶迤,一堆堆如猛兽般的石头,追赶着另一群羸弱的石头,一丛丛如长矛般的野草,东倒西歪在风中互搏。峡谷里的天空,仿佛被四围尖锐的峰峦,切割成无数块儿琐碎的蓝补丁。在这天日难觅、人迹不寻的峡谷里,窝藏着一座破败已久的荒村。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深秋。眼前荒草萋萋、乱石累累,几棵无人采摘的枣树,依然不管不顾,挂满娇滴滴的灯笼。那间四壁斑驳的教室里,泛白的黑板上还残留着几粒栉风沐雨、缺胳
到达查干湖北岸,已是黄昏时分,天空仍然堆积着很浓很厚的云,但也并非“铁板一块”。在云朵和云朵之间,偶尔还留有宽窄不一的缝隙,像虚掩的天空之门。 若天上真有神人,大概便可以轻易推开那片云,或往,或来。如果是由地上回到天庭,就算他回手又将那扇门闭合,在云门将关未关之际,也会有一线蔚蓝色的天空闪现出来;如果是由天庭下到凡尘,推开云门的瞬间,则会便随身带出一缕明亮的光。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却不见任何
乞,乞求也。语气中带着卑微。苏轼这样一个才气纵横、气节高洁的人,在面对左右人生命运的皇帝那里,也一样要乞求的。当然,他的乞求一点都不“奴颜婢膝”,相反,苏轼的上书乞求浸透着他的风格和气节,也洋溢着他独特的思想及人格魅力,展示出他的执政理念和为国为民情怀。从苏轼文集看,第一次直接用“乞”开头上表的是《乞医疗病囚状》,后有《乞常州居住表》《乞罢登州榷盐状》《乞赐州学书板状》《乞赈济浙西七州状》等。苏轼
我沿着枕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这条南方最长的森林小铁轨复建了一段,从贮木场到林业中学,一段1.7公里的小铁轨穿过镇区壕沟,重现在眼前。 枕木像一把平放的梯子,向着远方延展。 深入大山的小铁轨,曾经是森林小火车驰骋的疆场。 在大埠岭中心,人们挖出了一条深深的壕沟,在壕沟里铺设小铁轨,以便小火车径直穿过。壕沟上架设一座高高的拱桥,锁着一分为二的山岭。两条小铁轨安静地卧着,静候小火车的来来去去
花从木芙蓉的枝上开出来 太过强烈的美,并不能抚慰人心。跟所有强烈的事物一样,强烈的美往往也具有攻击性,常常将人灼伤,总使人本能地想要逃离。 只因有些繁复的花朵,美则美矣,采取的却是一副防御的姿态。它们有连自己都不能觉知的微微的紧张与焦灼,不张开自己的心。即使是在最盛开的状态,对你呈现的,仍然是一种关闭,不给你看它的底,你便体会不到它的开放和接纳。 木芙蓉不是这样的。木芙蓉单纯的花朵,明艳地开
1 通向叶坞的山路左边,有一个湖。湖面总是倒映着群山的影子,随季节变换着各种色彩。叶坞村,被群山环抱。我曾长时间猜想那些山的想法。它们在时光中凋敝又从春天里起死回生。事实上,我并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只是年幼时短暂停留过一小段时间,我能回想起来和那里有关的细节非常少。这里的种种镜像,自然、野性,听天由命般遵循自我的秩序。每一种事物的生存和存在,仿佛都蕴含着更巨大的神秘性。田野里大片红花草,茂盛极了,
有一种说法,忧郁出诗人。这,可能是因为忧郁的人更需要向外表达吧。而通过诗歌来表达,无疑是一种高级的形式。 但在我的印象中,叶传杰非但不是忧郁型的,而且是一个具有浪漫气质同时又不乏务实的人。这种浪漫与务实的奇妙结合,在我看来,既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诗格。 我们有一个微信群,群友都是一些喜欢文字的“老文青”。传杰年纪最小,也是冒泡最积极的一个。深夜读书,手机声响起,点开,极大的可能,是来自他应酬微
村上春树说:“在鸡蛋和石头之间,我永远选择站在鸡蛋这一边。”我想,在钓者和鱼之间,林那北永远站在鱼这一边。阅读《钓鱼者》(载《作家》2024年第8期),读者好像变成了一条条鱼——我们可能曾经像鱼一样历险,只是懵懵懂懂、阴差阳错之间,我们没有上钩,还能在水中暂且游弋,还能相忘于江湖。 “钓”意味着阴谋,意味着倾轧与反倾轧,意味着人心险恶。人人都以为王惠是钓鱼者,其实她顶多算一个落在明处、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