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影 寻常的一天 国庆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上班日,是个周六。这一天,我们都不得不给因长假变得松弛的身体重新拧紧发条,做回社畜。不过,对廉海砂来说,这天却是他的休息日。廉海砂是我们小区一名普通的物业保安,整整一个长假,他都在物业值班。自从年初他妻子给他生了个粉嘟嘟的漂亮小闺女后,他就总调在节假日、双休日上班了,这样好倒出上班日来跑出租,赚点外快给女儿买进口奶粉。 这天天还没亮,廉
在郊区住了近十年后,和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算是熟了。不过,熟起来的都是中年人,年轻人来来去去,小赵小王还没分清,他们就不见了,换了小李小张。中年人则非常稳定,很少跳槽。 和城里小区物业公司不同的是,在郊区,同一小区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可能都是亲戚,或者,属于同一个村庄,彼此相熟得很。我们小区的物业公司里就有一对夫妻,丈夫姓孙,妻子姓衣,孙师傅负责水电,妻子在办公室负责接待。我家搬进这个小区时,他们夫
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地三尺 长老和王老头各自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起来离地三尺走了一里多,是因为当时吃了土豆,也有人说是吃了类似土豆的卵石,突然力气大增。这件事,有好几个人可以证实。当时人们正在田里干活,许多人看见他俩悬在空中,边走边聊天,如履平地。后来,许多人试图模仿他们,也吃了土豆,甚至吃下卵石,都不管用,连一寸都拔不起来,反而把头发薅下来不少,让村里人笑话了好久。 以前,河湾村里力气最大的当
一 飞机刚一着陆,陈一苗打开手机,五封工作邮件,六个未接来电,七十二条新消息。陈一苗先给保姆周姐发信息,我妈身体状况如何?好点没有?周姐很快回复,阿姨早上的液体输完了,这会看着精神比昨晚好一些,但还是低烧。一小时前医生来巡房,说今天稍晚再做次透析,看肌酐值是否能降下来,再做判断。这会阿姨睡着了。陈一苗给周姐转了两百块钱,说,我妈就麻烦你照顾了,辛苦。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明天一早回北京。
小韦眼前被一座座民宿旅馆挡住视线,看不到一点海边的迹象,不过这不要紧。旅馆老板说,大海就在五百米之外。他能嗅见潮润的海腥味,站在通向海边、洒满阳光的巷道里,他感觉心脏的位置比平时稍稍抬升了一截,就像它自动浮起来一样。 他们一家三口是被一个黑脸中年妇女从车站直接拉来的,他们警惕地试图摆脱她的追随,然而他们也不得不面对她所说的状况:这是国庆旺季,家家爆满。不信你们去看看,她不停地说,你能找到一家旅馆
头发也是有性别之分的,就好比这世上有男人和女人一样。 陈楠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且,陈楠还觉得,短小精干本来就该属于男人这种性别,就像长发飘飘天生就是为女人发明的修辞。女人留着长头发,那才有阴柔之美,才叫有女人味,倘若女人也剃了短寸或光头,那能叫女人吗?反过来,男人也是如此,披头散发或者脑袋后面系一个不伦不类的马尾巴,那还叫什么男人?除非让历史再倒退一百年。但是,这个礼拜天,当陈楠百无聊赖地坐在
我阳眼一双封了,阴眼一双开了, 我寅时听神,卯时嘞咿,听鬼啊, 我阳口封了啊,阴口开了啊, 寅时说神,卯时嘞咿,说鬼啊! 那天,你骑着铜马猛地杀将出来,搅乱我疾病缠身的梦境。我满身热汗,额头更是成为时令湖的聚居地,只看到你穿着红袍,那一瞬天空都烧亮了。 大病初愈,脑中混沌难分的世界终于明晰些许。兴许是冒犯了山中的神灵,你说,好在他们都很仁慈,没对你这个外乡人太过为难。我只觉得浑浑噩噩,一
一 1167年农历9月,长沙暑气渐消,凉风轻拂让人神清气爽。废墟重建,岳麓书院每间屋子都散发着好闻的桐油清香。院内移栽的树木,经过一年的培育,枝头已有一簇簇惹人怜爱的新绿。沉寂了三十余年的书院,开始有了笑语、琴音与书声。 晨夕间,到处都是呼朋唤伴的身影。学子们穿着月白色的儒衫,戴着青黑色的儒冠,眉宇间洋溢着少不更事的欢欣。他们都是战后新生一代,没有噩梦缠身,也没有悲伤记忆。焦土潭州经过三十年的
一 熬过黄昏的追捕,黑暗回归夜晚。恍若宾客散尽仍有余欢,这是最好的时间,内心填满了安宁。气氛在曲折的胡同里渲染,一片硕大的树叶落下来,思绪并没有落在此处,而是某个不确定的地方。大地是温柔的墓床——梧桐的树皮显露出干枯纹理,银杏讨好似的释放着爱意,我知道这场浩大落幕无关紧要。 我最近发现一个秘密:“自我”这个东西,并不是连贯存在的。 这和酒后断片的原理差不多。还有一种境况,我称之为日常断片,就
早春 立春以来,北纬35度的这座城市持续低温。激励人离开温暖被窝起早的,莫非是去菜市淘点时令鲜货?野生鱼类,有机蔬菜…… 如常早起,旋风一样赶去菜市。当称好一块黑豆腐,掏手机付款时,口袋空空如也。大约走得急,落家了?若回去取,一来一回耽搁,确乎浪费时间。转头走向售卖鸡蛋的门店,一边咨询老板可否借五十元现金,一边从钥匙包内抽出一张某超市百元提货单递与他,算作双倍押金……老板心宽,见我不像无赖,遂
世界最初是一片黑暗,你在母胎里漂浮如船。母亲受难,子宫扩张,血肉撕裂成一道容下十指的通道。光漏进来,这实则是一道生死之门,真正的鬼门关。脱离真空,第一缕空气从鼻息进入体内,从此活在人世间的便是这一口气。它将伴随你的一生,呼吸的自由与欢快只有到了真正生病时才能体会到它的重要性,及至生命的尽头,一口气上不来便一命呜呼。 未及眩晕,便有三分的失重感滑过,有人倒提着你的双脚,像是提着一只被扒光了毛的鸡。
夏雪刷抖音看到一条教做红烧排骨的视频,勾起了她强烈的食欲,她打算买两斤精排回家学着做。按照视频上的做法,还需要再弄一些香叶、南腐乳等佐料。 顶着三天没洗的焦黄头发去市场买了排骨和各种佐料后,夏雪觉得一个人吃没有情趣,想找一个人和她共享美食,请女同学女同事也没有意思,在一起唠的都是轮回过八百遍的话题,无非×××高龄二胎,××就一职场小人,吐沫已然生死疲劳。 男的就只能请方正,她给方正打去电话,请
刘明建作为第一批在“深水港大潮”中下海的东北商人,如今已登上当地富豪排行榜的榜首。他看着印有自己肖像的R国经济期刊,回想起了与金发碧眼美女记者共度过的那个难以忘怀的春宵。办公桌的中间摆着一尊闪耀金光的小型北极熊雕塑,骑在它背上的是西装革履的刘明建,趾高气昂,不,是威风凛凛。 前几天酒桌上,秘书递给他一本某知名作家的新书,说是以刘总您为原型创作的传记。微醺时刻,刘明建翻开书的扉页,上面签着大作家的
周燊的小说乍一看会让人有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放弃了因果链条衔接的写法,而是让情节与人物自行推进,心理与行为出人意料,读者到最后会产生“就是这样了吗”那种期待落空之感。有意思的是,她并不是像许多短篇小说套路那样,设计出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反转式结尾,而是让那种出乎意料渗透在日常之中,仿佛那本就是自然状态的自然结果。那些反戏剧性的小说,因为不符合惯常的格式塔(Gestalt)完形结构而显得有些诡异。 《
一、新乡土文学的历史延伸 2024年1期的《人民文学》,发表了柳青的长篇未完成稿《在旷野里》,这无疑是文坛的一件大事。柳青虽然于1978年去世,但仍是当代文坛最重要的传奇人物,他的《创业史》至今仍然是难以超越的文学经典,他的文学经验仍然是当代中国最宝贵的文学经验之一,他仍然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者、评论家最热衷谈论的话题之一。这就是我们尊敬的柳青先生,时间越久,他的文学成就越具影响力,这个影响力就表
当下的农村,到底呈现出什么样的风貌和气象?我想分享这段时间亲身经历的几个小故事。 第一个是在西安市长安区王曲街道皇甫村,柳青写《创业史》的地方。这里有来自陕西安康的“创业三剑客”。他们都是安康汉阴县人,高中同窗,一起考入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艺术学院,毕业时都有投身“三农”的志向。他们发挥特长,从旧房改造入手。资金不充裕,就开设视频账号,试着从网上众筹。哪知道一呼百应,当即就筹到80多万元。他们租下距
鲁敏说过一句令人心有戚戚的话,大意是对于一个作家而言,乡土“太安全”了,太容易形成四平八稳的审美了。这里的“安全”也不难理解,那就是由于乡土文学具有绵长的写作传统,发展得根深叶茂,形成了一些相对成熟的写作范式,一个哪怕对乡土了解并不深刻的写作者也可依附现成的路径,写出像模像样的作品,提供大差不离的经验和审美,甚至获得不小的声誉。然而,这“安全”里自然隐伏着危机,平庸的增量和个性的模糊还在其次,更大
乡土文学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经典母题。自上世纪二十年代鲁迅先生提出“乡土文学”概念以来,乡土文学创作贯穿中国文学百年。湖南乡土文学积淀深厚,从沈从文的湘西边城到韩少功的楚魂汨罗,从彭家煌的湘阴农村到王跃文的溆浦家山,这些作家作品共同绘制了文学上诗意厚重的湖湘文化地理。周立波的《山乡巨变》更是以人民立场和农民视角重新定位作家身份,描绘了旧中国农村通过农业合作化运动走向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山乡巨变,为当代乡
摄影/匡国泰 麻塘山 雪落在你的脖子里 那是天鹅的消息 在落下来 成为透明的雨之前 乌云是安藤忠雄 设计的房子 台地上的装置景观 旧飞机回收专柜 雨降下帷幕 山体雄浑莽苍 路边加油站 浓雾笼罩大树 (瓦斯咖啡馆封面 模糊的人物) 老乡穿迷彩服 柴火烧得很旺 女人抱着一棵大白菜 从积雪的菜地回来 尖山电台 八角楼,油漆坪 九道坪 鸡婆洞水电站
在胶片时代,一张照片要穿过黑暗才能来到我们面前,并且它要自带路费和有限的光,犹如那日夜兼程赴京赶考的书生,它把白银,藏在黎明的乳剂里。 那一年,是在哪里? 在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对面,是无穷尽的青山。河水里面,倒映着对岸一个叫作乌宿的小镇。 我上了渡船,但很长时间它都静静停泊着。淡定的船老大,他要等待更多的人。过河每人只收费1元,眼见天色向晩,我多付数倍的钱,等于虚拟了几位过客
采访人:李虹辉(简称:李) 受访人:匡国泰(简称:匡) 地点:Joyhouse咖啡馆二楼 时间:2024年3月20日 访谈是几天前约好的。下车后,我看见国泰老师已站在小区门口等候。三月的天气仍有些寒意,他穿了件黑底子上布满白色字母的棉衣,帽子也是配套的,跟棉衣同款花色,显得很亮眼。访谈的地点选在Joyhouse咖啡馆,它是在附近的一条小街上。我们到达后,时间早了点,咖啡馆要上午10点才营业
湘西南籍几个朋友给匡国泰取了一个绰号——“鸟巢”,这源自他对自己一部诗集的命名,也和他常年喜欢戴着帽子密切相关。他总是戴一顶有辨识度的帽子,像顶着一个特别的“鸟巢”,在城市和乡村漫游行走。 那部诗集名叫《鸟巢下的风景》。那个独特的鸟巢,那些奇异的风景,仿佛来自某个神秘的国度。他只是写下了一些零星的记忆,一些梦境的残片,一些鸟巢里漏下的呓语,就让我们感到格外惊奇。 “鸟巢”的意象
三年前初冬的一天,突然接到国泰兄电话。问我在哪。仍然是久违而熟悉的浓重乡音。我说正在乡下陪人考察古村落。我问他在哪。他告诉我,他们按照导航从江口下高速,走金屋塘,过瓦屋塘,翻茶山坳,到了一个叫水口的地方。我心里一惊。他走到了我那个偏远的家乡了。 国泰兄与我同在一山——雪峰山。他生性会玩。不拒绝繁华喧嚣,崇尚时尚。更多的是与山水相依,和自然为伍。他多次说过,一座八百里大山,几乎走遍
提洛斯是著名的花岗岩之都。流浪到此地的年轻人,头戴藤蔓编织的桂冠,金发上扑着闪光的没药,紫色长袍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那是他翻越矗立于古老石桥前的锡德拉克山脉时获赠的礼物。提洛斯人居住在方形屋子里,性格阴沉,不苟言笑。他们皱着眉头对陌生人详加盘问,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年轻人答道:“我叫伊拉农,来自遥远的艾拉。对那座城市,我现在只余下模糊的记忆。为了返回故乡,我在大地上不断流浪。我是一位歌者,我在
铺一块玻璃在湖面上 铺一块玻璃在湖面上,阳光至此 得经过硅质的回廊 才能和我共享这个世界 穿过的过程,你得分别学会折射 迂回,分解和迷幻 坐在逆光里,我伸手拉了拉自己 纹丝不动。只有暗处的深水在低语 我用翡翠看清蓝,我用透明看清人间 山谷的步道有些曲折 山谷里的步道有些曲折 藏着一些难测的少年的幽深 阳光走走停停 像是一句话断断续续 我们总在人世的未尽之意里下行 很快
阅读张远伦的组诗《美如借》,能看到一个“坐在逆光里”的“我”,“独自走到世界的反面”的“我”,甚至是“借光的我”或“抛弃真理奔向雪境的我”。读其诗,识其性灵,见其心。他的诗与世界隔着反思性距离,是一个诗人内心美轮美奂的“诗建筑”。 深入远伦之诗,同样需要“经过硅质的回廊”,不仅可与他共享这个世界,还可分享他通过眼睛和觉知从语言之深海借回的美和光。一个学会折射、迂回、分解和迷幻等修辞技艺的诗人,带
临界点 听你在呼救 在比凛冬更严酷的隧道里 你的血被一丝一丝点燃 那一刻 我相信有一匹马奔过天宇 你保持仰望的姿态 你在呼救 如果那是一个梦魇该有多好 如果锋刃只是梦里的幻影该有多好 在我谙熟的领地 曾经的风暴席卷月季 只见破碎的美丽 你说救我 我说人间的酒,夜色 保持优雅的人,我不知道 你怎样穿越了地狱之火 重返某个棋局 浮现 你用精准的语言表达了 蓝湖渐
鱼的三种吃法 下饵前,我想到了阿冷的木船 乘坐它,我们钓起过十斤沉的大头鲤 鱼尾红烧,鱼身清蒸,剩下的鱼头 用来煲汤。时间才将将过去一年, 我们的朋友都忘记了那个吃鱼的夜晚 ——明月照耀着湖面,湖面倒映着 木船,木船上,一条褐背鲤在我们 脸上缓缓游动。那晚过后,我们 再没有见过彼此。可以确定,木船 就在我不远处的对岸,但已无人 傍它入水。我喜食鱼肚,腹上 已长出闪闪的鳞片,
火斑鸠 是谁引燃了这团火焰 当镜头前置,大光圈忽略夕晖 眼前的赤褐色正大放异彩 曾连续三年的夏末傍晚 在采桑湖畔电线杆上 遭遇火斑鸠,这逆光里的巨鸟 怀揣薪火与飞翔 一截输电的暗红木炭,除了燃烧 它还能做些什么 冷静地应对我接近,它微微 偏移头部堆积的雪灰 仿若明镜,照见我的胆怯和信任 麻雀 胆大包天做他们的集体隐喻 洞庭湖的麻雀 迥异于其他天地的飞翔 其实它不用